在海南那段生活的最后一年半,我思想上的冲突和对人生意义的考虑,远比上述的要复杂得多。在九十年代,受人文主义感召而放弃商界位置,甘冒清贫生活的风险投入文化事业的,不能说绝无仅有。但我知道是极其少见,且不能为人所理解。
  我走的时候,完全是低调处理。老板未再挽留,也未在公司宣布我的离开,一切都像只是出一趟长差的样子。我遵守了我的诺言,把我的存款转给了财务部,作为我临时借给公司的钱。直到最后一天临下班时,职员们还在频繁地向我请示工作。是啊,多少年来我已是公司里的灵魂人物,是机器上的主轴,所有的人都无法想象,没有我,办公室该怎样运转。最后一晚,我坐在别墅凉台上,听着芭蕉树叶在暗中悉簌作响,许久不能入眠。
  第二天一早,我只叫了司机来送我,他憨厚寡言,跟了我多年,这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一路上闷闷不乐。在机场,托运完了行李,我跟他作别,他问:什么时候回来?我说:说不上了。他欲言又止,最后终于问了一句:副总,你没有什么事吧?我忽然有些伤感,握了握他的手说:兄弟,回吧!
  带着近乎悲壮的绝决心情,我飞向了北京。我知道,这一次是净身出户了,前程多有不可预测处。我所有的财富,就只是心里火一般炽热的人文主义信念了。
 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,我到了北京还不到一个月,就陷入了绝境。不要说实现人文主义理想,连容留我的寸土之地都很难再找到了。
 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我在北京的两个朋友,老黑和老白。他们是我在八十年代认识的,当年都是年纪相仿的文学青年。我在南下深圳之前,曾去北京试探过出路,与两人过从甚密。这两人,可说是“老北漂一族”,那时我们共过一段患难,试图用文学换饭吃。我们给当时还健在的大诗人艾无双、冯独秀办过创作生涯研讨会,也去挨门拜谒过各大杂志的主编大人。我南下后,与他们的联系一直未断。我在海南如鱼得水时,他们还在北京苦苦地漂着,执着地要在这个文化之都踢开一扇门。两人中我与老黑走得较近,每次去北京出差,总要去看他,尽其可能为他提供我所知道的用文化能够谋生的线索。到了九十年代末,情况有了变化,两人突然间暴发了。老黑注册了一家公司,玩了几次资产重组,把河北一家奄奄待毙的国资老矿收归名下,成了个有亿万身家的大老板。老白从承包报纸版面开始,进而做书、买断电视台广告时段,斩获甚丰,也是一俨然小富。
  我在决定去北京之前,他们早就数度在电话里邀我前往,以共襄大计。提起当年我们借住在单位单身宿舍里,彻夜联床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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