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开始完全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,即使我事先设想了一万种可能,也决不会想到是这种状况。头几天,我还优哉游哉地到处访亲拜友,有时候去故地重游,看看八十年代住过的老地方。十几年过去,物是人非的感觉很强烈。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我在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个姐们儿,她叫潘婷。当年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报社记者,后来到英国牛津去晃了一晃,回国后干起了一个好行当,专门培训CEO。眼下已颇有知名度,即便大集团的老总在她面前,也要虚心聆教。潘婷早年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女学生模样,现在已经变得异常干练,商界的机巧似乎都在她的股掌之中。她现在诸事顺遂,为人妻母,豪宅、别墅置下各一套,自己开了辆宝马车,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走运的人。潘婷有一天请我吃饭,连带着叙旧,席间她有一句话我至今不忘。是我先客套了一句:如今你是大忙人了。潘婷淡淡地说:可不是,下了班也要应酬。都是国际大公司的老总,不去总不好。我问:活动很多吗?她摇头:一般的我不会去。想跟我交往的人多了,我都对他们说,不开奔驰的,不要来找我。我不由一怔,潘婷笑笑说:你当然不同,我们永远有共同语言,我愿意跟你聊文学。我叹道:潘婷啊,咱们是两个阶级的人了。潘婷就说:什么阶级?我不这样认为。不开奔驰,确实就不在一个档次,没法儿谈。谈到我此行的目的,潘婷很羡慕:搞文化,写作,多好啊!我现在还停不下来,不过我现在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将来能安心写作。我说:那好,但写作也要不了多少物质基础啊。潘婷略想了想说:人哪,上去就下不来了,我不能想象靠一千多块钱怎么过日子。听了她的话,我默然。这大千世界,真是各有各的活法儿,有的人靠一千块钱活不了,有的人恨不能天上掉下这一千块钱来。告别了潘婷,我一直在想,在我们这时代,像她那样幸运的人能有多少?
  我在永定门宾馆窗口数了无数辆火车,给老白打了无数个电话。回答永远是:再候候,快啦。老黑好像始终在河北老矿没回来,手机时开时关,不容易联系。有一天,我从外面回来,叫服务员开门。服务员说,你这房早到期了,我们老总说,没他的话,不能开门。我打了宾馆老总的手机,问他:你什么意思?撵我走吗?撵我也得让我拿出东西来呀。宾馆老总说:不是那个意思。老黑只交了十天的房钱,这人就不露面了,怎么回事啊?我这宾馆是有上缴利润指标的,时间长了我也受不了,你还是催催吧。门马上就能开,可明儿又怎么办?我给老黑打电话,手机关机。给老白打电话,老白说:老黑这事儿怎么办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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