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可不要心存歹意,又把我掀到沟里去。”小郭便说:“再把你掀到沟里,六莲就要把我吃了!”若川就叱道:“胡扯!”听得小郭几乎要把窗纸捅破,若川心里便嘭地一跳,再不敢提这个话题。到了镇上,两人便马不停蹄地看货、询价,忙得一头是汗。看看中午赶不及回去了,就在小店里吃了碗面,下午又接着忙。
中午吴老伯从地里喷药回来,感到十分劳累,手臂麻木得厉害。他叹口气,将昨日的剩饭热了热,胡乱吃了些,就躺下歇息了。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,到得下午三点钟,才醒来,仍是感到浑身酸乏,便靠在竹椅上假寐。想来想去,疑心是得了病,就思谋过了中秋,定要去镇卫生院看一看。想到今后日子,忽然就觉得忧烦甚多,不禁又叹息起来。竹椅在身下吱吱地响,有不胜负荷的样子,老伯忽然就闪出念头:难道自己和这老屋,寿数都已经到了么?他仰头看看,那些破碎的屋瓦,是曾经一块一块地换过的;两侧房山上的彩绘,也是一笔一笔补过的。二十多年了,自己的心血,一滴滴都融进了那些砖木,到今日,怕是把心血都熬干了!
当初在生产队牛栏栖身的时候,一灯如豆,漫天风雨,人生像走到了尽头。只是凭着原始的生命力,才咬牙挺住。老阿公的儿子——也是一位长者了,从南洋回乡访旧,偶然碰见当年的小吴在牛栏里读诗,大为震惊,相谈之下,怜惜之意顿生,便将老屋慨然相托,那种信任,胜过了对自己的族人。老伯将这一段恩情铭刻在心,只当老屋的维护就是自家的事。有了老屋,老伯就有了莫大的勇气,守在莲塘,开始别样的人生,因此他觉得,老屋与自己的后半生关联甚大,一点儿也马虎不得。
午后的阳光照进来,意迟迟的样子,使人慵懒。乡村的此刻,宁静得连狗吠都听不到一声。老伯在半睡半醒之间,恍惚听到记忆里最亲切的木屐声,伴着粤剧声调,嗒嗒地由远而近,那是从老广州的小巷中走来的影子,婷婷袅袅。过往的岁月,怎能无痕呢?人的少年,是前世;人的老年,则是来世。人老了以后,总有丝丝的筋脉从前世牵引过来,不能割舍……突然,门前的阿丑一阵狂叫。老伯猛地睁开眼,见阿丑已经窜了出去。门外,人声嘈杂,来势汹汹。老伯心里便一惊,莫非是镇上的“黑七”一伙,又跑来鳖场寻衅了?他连忙披上衣服,站起身。猛然间,心里便有一道强光闪过,意识到:是了,就是这个时刻了!来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那些人。看来,躲不过了,这便是——老屋的命运。
大洪水,终于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