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了几天之前认识的白助理。从那后生仔身上,他看到了自己曾有过的书生意气,那是一种从未受过大折损的安泰与自信。当年如果没有那场变故,他老吴,十之八九会像那后生一样,做个书生。迈出大学门之后,或是从政,或是教书,或是做商贾,混到现在,无论如何是个体面之人了。谁能说得清楚:人在年轻时的那几步,为何就会走错呢?而且错得无法挽回!
    他那时候看古书,知道人之际遇,有“仓中鼠”和“厕中鼠”的分野,原以为是志向不同所致。可是他年轻时,志向不可谓不高,最终却折了翼,可见运势还是比人强。到得知天命之年,他终于懂得了:天命确乎不可违——他之生,就是要为一个女人而跌倒,然后再送走一个女人、养大一个女人。生命是女人所孕育,他这都是为了还报吧。人间的恩与怨,他都尝了个饱,算不得什么“失败”,眼前龙眼树下的日月,不是很安泰么?
想到此,吴老伯胸中,似又涌出年轻时的豪气,觉得那深蓝色的夜空,益发高远,连自己也仿佛高大起来。于是起了身,回屋里去翻找,找出了珍藏多年的一柄竹笛,用布拭净了,贴了一块纸片做笛膜儿,坐在廊下吹了起来。那曲调是古老的《苏武牧羊》,听起来,苍凉到了人的骨髓里。这时,六莲已从灶前过来,伏在栏杆上以手支颐,朝屋前的池塘痴痴地望着。吴老伯看着女儿,不由得两眼润湿,英雄气顿时化做一腔柔情。一霎时,笛里关山,绵延万里,有多少沧桑,都在这个夜里荡漾开来……
 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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