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,六莲觉得自己心思飘飘的,稳定不下来,像有人在一面塘水上投了石子,密密的涟漪抖个没完。投石的人,她知道,就是那个白助理。六莲从小长到大,还是头一次跟城里的男人如此亲近地说话。阿爸年轻时虽然也是城里的仔,但岁月已把他磨成老农了,除了能讲古,其余都是地道的农人习气。白助理就不同,他简直就是从书上走下来的,衣装合体、干净新鲜,上面还有股刚刚洗涤过的清香味。他那言谈之中的文气,把城市里最高雅的气息,带到了六莲面前来。
    十七年来,六莲在山村里长大,原先她头脑里对城市的概念,就是县城。县城不过才六、七条街,却能够令她很向往了。到了上初中的时候,大姑——阿爸的大姐,到海口来做了两年的大排档生意,抽空到莲塘村看望了弟弟。姐弟重逢,不胜悲慨,大姐觉得自己欠弟弟的很多,便提出要让六莲到海口去读中学,学费由她负担。就这样,六莲到了海口,交钱进了一所中学借读,吃住都与大姑在一起。她像城里孩子一样,进入了一个开明、理智而又有希望的环境。她想,人一定要知恩图报,所以无论每天写完作业有多晚,都要去大姑的摊子上帮忙,收钱、端盘子、清扫垃圾。这样明暗交替的生活,不知为何,总能给人以极大的激情。六莲的生活,从此起了颠覆似的变化。只可惜,才读了两年,大姑的生意就渐渐淡了,终于要回广州去了。六莲有一万个舍不得,也只好回乡下。继续读书的事,就此成了梦。告别之前,她只有一个心愿:哪怕在城里多上一天课,也好,就多一天!
这是怎样的一种失去——就连教室里洁净的窗帘,从今以后,也可望不可即了!一连几个晚上,六莲用被子蒙着头,强忍住哭泣……十四岁的那个暑假,于她已没有了往常的意义,她与班上要好的姐妹们告别,脸孔上是带着微笑的,仿佛只是去参加一次夏令营。离开学校后,她又帮大姑忙了半个月,直至收摊歇业。村姑六莲,是经过淬炼的,不会那么轻易就颓丧。在海口的这两年里,她觉得自己经历了脱胎换骨,因为亲近了城市,懂得了城里人。
    海口并不大,但在这座海岛上,已经足够大了。它让六莲懂得了,城市这东西不是具体的,譬如海口、广州、北京、上海之间,其实并无不同,它们就是一个浑然一体的东西,光鲜热闹,在大地上占有着一块很小的地方,却能傲视所有的山河大野。在城里读书,六莲渐渐喜欢上了城市的人——他们文明,不猥琐,就算是发脾气,也有一种气魄。他们想事情,能够深入一层,眼光也阔大。当然,最初与周遭的冲撞是有的,那时在班级里,六莲觉得自己太孤立。但她

上一页  [1] [2] [3] [4] 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