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、心事

是聪明的，知道自卑并没有什么好处，所以从一开始，就故意忽略自己与城里同学的差异。集体郊游的时候，六莲不好意思让大姑给自己买旅游鞋，就那么穿着日常的鞋子去玩了，决不折磨自己的心灵。不管是旁人诧异的目光，还是周围尖刻的语言，她都不在乎。她不在乎，人们也就失去了嘲讽的兴趣。当然，六莲后来是付出了成倍努力的。她知道，怨恨没有用，要争得平等，就要努力往文明的那一边走。
少年的心灵，还是容易彼此融洽的，六莲很快得到了同学的认可。当大姑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，给六莲买了一双旅游鞋之后，周末六莲和同学们一起去逛火山口公园，就不会有人能辨出她是来自乡村的孩子了。在这两年里，六莲懂得了乡村的可怜到底是在哪里，也懂了城市才是活着的一个基准。当她回到莲塘村以后，就再也不能过那种望着天碌碌无为的生活了。
    村里的小姐妹中，只有亚娟去过海口，这就使得六莲对亚娟更有一种尊重。她们俩先后去过的那个省会大城，有一百个下田镇那么大——这完全超出了乡人的想象力。因此，六莲和亚娟，就共同珍藏起了一份幸福感。她们知道这世界可能有多大，也知道真正的生活应该是如何的样子。亚娟曾经从城里带了些过期的时尚杂志回来，六莲借来看过，那些文字与彩图，是大都市生活的蓝本，每一页上都闪耀着光芒。她一页页地仔细看，看到了摩天轮、电视塔、双层巴士、步行街、哈根达斯店……虽然眼下海口还没有这些，但她已经能够想象出身临其境的感觉。所有的大都市，都是一样的，都是把各种豪华的文明无限地叠加上去。而六莲的天性，就喜欢那种辽阔感。
    前几日，白助理在老屋的后园出现，六莲忽然又像回到了初中时代。白助理，就是海口大街上人群中的一个，挺拔、精干、和蔼，又那么地与众不同——太不同了呀，让六莲的心都有些痛了。大约在十岁时，阿爸就告诉了她身世的秘密。阿爸的叙述，有一些细节，就是命运神秘的伏线。阿爸说，那位可怜的母亲，年纪很轻，从车站外面进来，就四处张看。她穿着得体，仪态不俗，不像是下面县里来的。六莲便在心里认定：自己的根，就在那遥远的海口。不过在早先，她并不把自己的城市血缘当回事，那时候小，还没有什么想法。自己的家，不就是在莲塘村吗？到海口读了两年初中后，潜藏在她生命深处的东西，被唤醒了——她没有母亲；她的母亲，就是城市。眼下出现的白助理，就像是跟她的母系有血缘联结的一个人。六莲自十岁起想象中的母系家族，从来就是像这样文明的一类人。
     白助理……他为什么要出现？他为谁而出现？烈日下的六莲心猿意马，在院门走进走出，终于放弃了手边的活儿，跑进卧室去，找出了赶集时买的化妆品，带在身上，去了亚娟家。小姑娘六莲心里有话，要去找人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