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14岁失学,赶上了“史无前例”。16岁下乡,基本等于没念中学。在乡下,有一首歌,是我们那时候喜欢唱的,叫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。这其实是儿童歌曲,50年代产品。50年代是中国罕有的老百姓的好日子,吃饱穿足,路不拾遗。我那时小,没印象。有印象时,就已经是一年吃不上大米了,偶见大米饭,连菜都不用就吃个碗底朝天。好在,饥荒时间不长,城里人总有办法对付。平稳了两年,风暴又起,我们的学是上不成了。 在穷乡僻壤里,最渴望的是上学,想起初中教室里的白布窗帘、窗底下春天的丁香花,心里就痛。那时候,学会了这首《荡起双桨》。唱它,是慰藉,是在回想“史无前例”之前的好时光。 北京北海公园的白塔、红墙,也就成了我们心中的圣地。 这是个情结。在少年心中,没有什么比那个地方更美、更神圣的。 一晃儿30年过去了,比北海公园好上万倍的地方,我们中国人都可以去了,但我对北海却一如既往地崇仰。 1999年,在《中国歌坛》杂志当执行主编,领了京城一帮小年青的“名记”做流行歌曲。“名记”们牛B烘烘,谁也不服,只服我。我一不开会,二不训人,几句贴心的话,说得大家动容,愿意效死。就这么,时尚最前线的杂志,我也做下来了。 杂志社在灯市东口,离开北海可以说不远。我去上班后不久,一天下班,就专程去了北海。除了孩童时代,这是我时隔35年来北海。那圣地一样的白塔,在烈日下依旧高矗。实话实说,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,眼下的北海,只是个游人冷落的公园。跟50年代的盛况,不能比。以前那年代,复兴门外就是荒地,北海,是首都的象征之一。现在,它空阔、寂寥,只有不明身份的闲散人三三两两。 我坐在琼岛的回廊上,看水,看游船。那么土气的脚踏游船,哪个时尚少年还肯去玩呢? 时代淘洗了我们一代人,也把北海送入了迟暮。 我忽然感到内心有莫大的孤独。 我,我们这一代,在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容身之地了。年轻人凯歌猛进,不知命运早晚也会抛弃他们,只顾飞扬跋扈。 谁能来问我一声? 恰在此时,杂志社一个MM下班走到半路,给我来了电话:“老师,你刚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?” 这电话来得及时。我与这世界,还是有一丝联系的。 我说:“没什么,你刚来,人都不熟,要好好与人相处。” 电话通过,湖面金光粼粼。暮色中的皇家园林,有一种风骨仍在,沉静、安详。我长叹一声,站起身来。 北海,就是它啊,它的湖光,它的塔影,它的晨昏景致,给过一个绝望少年以无限憧憬。我感念它,永生不能忘。 夜降临了,今夜又有50年大庆预演,长安街灯火辉煌。漂在北京的人,孤独入骨。我想起黄昏时从路上给我来电话的MM,朴素,而又有小小的心计,很可爱。在我最需要的时候,她鬼使神差,跟我讲了几句话。 我们后来,果然有了一些故事,当然是“发乎情,止于礼”。这也就够了。回忆起来,那些日子,总是有槐花香的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