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一篇忧郁的散文,引起了些联想。人在忧郁的时候,该如何来排遣?25年前,刚从校门出来,不能忍受生活的沉闷,曾经很忧郁。过去在乡下时,处境其实更为艰难,但有憧憬在支持,那憧憬比现实更有力量。一旦憧憬的东西实现了,发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,或者说很不美好,绝望就会渐渐渗到骨子里。东北的冬季很长,差不多有7个月,日照不足,满眼没有绿色。忧郁就日夜在啃啮着心。
  我那时有一个两居室,每晚坐在藤椅上,回想乡村时代对城市的渴望,觉得幻灭感包围了自己。
  那时宣泄的途径不多,没有咖啡馆,没有迪厅、酒吧,没有网络聊天。周围是一片平庸。那时一般的言谈,眼光与水准,若放到现在,会可笑到让人笑不出来。但那时的众人没有谁会发觉自己可笑。于是我只有忧郁。何以解忧?唯有读书。我发现了一种有灵气的书,那就是翻译小说。我运气很好,那一年读了圣埃克絮佩里的《夜航》、川端康成的《雪国》与G-格林的《问题的核心》。
  这几本,是禁得起时间淘洗的。台灯下,万籁俱寂,外面的世界冷而缺乏生气,但是,书是温暖的。初读《夜航》,感到很神奇。“金色的夕照中,飞机下的丘陵犁出了一道阴影的航迹。平原变得亮铮铮的,亮铮铮的持久不散……”译笔很好,令人惊喜。这篇散文式的小说,把我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空,螺旋桨的声音很平稳,抚慰人心。“大地布满灯光的召唤,家家户户对着广垠的天空。”那灯光,是橘黄的,温暖着人。沉默的航程上,飞行员心内也洋溢着一片橘黄的光。
  这三本书,都有那种内省的美。它们慢慢地向人内心挖掘,直到把清泉掘出。
  三本书,都不大厚。我反反复复地读。那间用做书房的屋子里,夜深后,能听见自己的呼吸。我感觉自己仿佛不在读小说,而是在聆听内心独白。人世很冷,这一角落却很温暖。
  走到屋外,我迷茫如初,但在书房内,却夜夜有橘色的暖光。雪国火车车窗上美丽的映像,在山溪里浸过的雪白的布,风中的白茅草,伊豆半岛南端渐行渐远的轮船……川端老人把无限的美,从遥远处送过来。
  25年前的冬夜,我有着无可奈何的处境,但也有过温馨的阅读。那时候,没有知音,不能交流。不能料想圣埃克絮佩里在今天的中国能达到泛滥的程度。那时,这三个作家在中国都很寂寞。他们在寂寞的夜里,向我娓娓道来。
  后来,我走出了那屋子,走出了寒冷的围困,也就走出了忧郁。时光流逝,人生前半部分的书页渐渐翻完了,后半部分,就变得很从容。忧郁也还是时时有一些,但不可能是绝望式的困守了。前面也许有路,也许没有路。我无所谓,只当是从来就没有路。人,活着,会做很多事情,走向辉煌。但总有一天,什么也不会再做了,不再有什么辉煌了。但读过的书,余温却常在,你在任何时候重读它,都会感受到那橘色的光。在夜里,它亮着,是永远注视你的一双眼睛。